去台湾的念头,絮絮叨叨说了好几年。 如今终于成行,举家三口,真要凑到一起出门,也颇不易。 表面上是没有时间,表象外或许诱惑还不够深。
三月末的一天。 只不过1个多小时的恍惚,已经降落在高雄机场,出街,肌肤还尚停留在S城春末的乍暖还寒里,脖颈处却已实实在在感受到微酣。 驱车直接去了垦丁。屏东县、恒春镇、垦丁大街,这些地名念起来仿佛有魔力,就象少年时看过的那些爱情小说书上跳出来似曾相似的片段,台湾南部的天空透明而且澄净,因此孕育着各种纯粹又青涩的懵懂。天气虽热,但还不足以下海,因此满街见不到太多的比基尼美女,烤鱿鱼的香味无声无息间铺满了整条街。 我热衷并且至挚烈的欢喜这种暖湿的空气,慵懒迷惘或者灵魂出窍都刚刚好,可以做一场梦,里面是广袤的碧田,傍晚的蓝色天空,飞舞一只红白相间的风筝,斜阳折射出弧形的彩虹,有一双会笑的眼睛,未来可以无限的遥远,一切都可以重来,一切都还来得及。 左手一把各色烤串,抹上泰式酸酸甜甜的酱汁,右手一袋切好的热带水果,在清心福全里等着店员调制饮品,珍珠奶茶少冰三分糖,芋珠很Q,冻乌龙给父母,茶香很浓,佐餐也正好消食。留恋当地街头的美食,是我一贯的致命伤,LOCAL FOOD & LOCAL BEER在任何地方都是一种欲罢不能的魔咒。 街边的旅舍都十分别致,各家有各家的色彩和特色,每一家都想象力和细节十足,混合着热带空气,让我不止一次的冲动留下来再也不回去,如果可以忘记现实诸多争食五谷的纷争。这种鸵鸟式的自欺欺人伴随了很多年,有时候的确成为一种缓释剂来调节俗世的无奈。 睡在恒春镇上,出门就是各种水果铺子和各种药妆便利。
因为习惯早上洗澡,我总是要比别人早起床半个小时。 自助早餐。单面煎蛋、抹了两份黄油的烤面包。 咖啡。三分之二的牛奶。不加糖。 一大盘时令热带水果。有莲雾,一种我第一次见到的水果,长相如铃,入口清脆多汁,微甜。 几乎一成不变。 今天,去鹅鸾石公园,看猫鼻头。我有些期待,仅仅也是因为有礁石如猫,对于猫科生物,我有种偏执的热爱。然而还真的不象,沿着屏东的海边步道走了很长一段,给父母拍了些照,有人在钓鱼,台湾最南端的海,湛蓝,颜色深重,礁石零落,沙滩混着淤泥,然而父母很是欣悦,虽然是同样是生活海边的大城市,能见到海的机会,并不多。 有一处灯塔,有青天白日旗飘扬,除此以外造型和历史都并无特别之处。 当我要努力回想这一天,记忆已经空白。或许这便是南方对我的吸引,可以无所事事,可以烂在各种午后。 往台东去,住在知本的温泉酒店。 晚饭隐约记得是海鲜,然后逛了镇上热闹的长街,父亲流连在一家玉器店,女主人四十开外,满头银发带着金丝边的眼镜,知性、气质优雅极致。聊了甚久,说玉或者石的传奇。母亲逛完了茶叶店,也来了,她说女主人应该是个国文的老师,温纯润良。果真,是在国中教国文。她符合一切我同母亲多年前读台湾小说留下的对生活的美好与平淡中饱含的隽永。 换衣去泡温泉。各种药池。 我喜欢摄氏四十度的,药草味比花香味更好。当略烫的水没过颈脖,有些轻微的压迫感,血液流动跳跃,酥软恍惚。
三仙台的风很大,吹得裙子翻成了兜。 一座八拱跨海人行步道桥连接着离岸的小岛,朱红青蓝的瓦饰很有古意。碎石和珊瑚礁交杂的海滩,有点疏凉。 父母兴致很好,走完了整座拱桥,而我懒半路折回宁可坐在车上发呆。 花莲是闺蜜热爱的地方,向我推荐了多次。台东的海岸线因为中央山脉,阻隔些许西岸的都市喧嚣,多了清白薄灰的质朴。买了手工牛扎糖给她,口味可以选择杏仁的。 中横公路是一条写满历史的路,历经日治时代开始开凿,1956年在蒋先生的大公子主持下,数万退伍的老兵修筑了这条路。这条艰辛的路,平均下来每公里牺牲1人余。老兵纪念工厂里面,父亲要我选一件纪念品,也为纪念修路的荣民。选了芙蓉色的手链。绯红的实在。 继而去太鲁阁峡谷,从地质上来说,这里可以和野柳一起成为台湾最美的自然风景线。深幽、涓溪、鸟鸣,小叠瀑布,五色矿石。 父亲在前面走,我和母亲在后面磨蹭,都带着工地保护头盔,背影看上去,有些摇摆如企鹅。 在苏澳吃得午饭,等火车去宜兰。 一开始我就莫名的对苏澳这个地名有狂热的成分,类似的还有的鹿港。在我的想象里面,苏澳应该是个渔村,有通往外面的路但相对冷落,斜阳渔船,日照鼓楼。如今见了,对了一半,错了一半。 有些时光倒转到八零年代的味道。那是一种花岗岩的本色灰。
母亲想去基隆,那是一座军港城市。在她年轻的时候,资讯不如现在的铺天盖地,台湾校园民谣就像是一种有别于时代的声音笼罩过她们这代人。现在看起来拍的土俗的MV,曾经却如卷轴缓缓在她们心里展现过一个清新爱侬的生活理想,那些年。 最终没有如愿,直接到了台北。 台北已不是台北,在外围变成了新北市以后,台北就剩下了中央圆心。 逛逛市容,逛逛101大楼。这些景致若真要和S城来比较,实在是不及的。但是街面干净,行车有序,路人热情,这些和S城野心勃勃对物质的追求相较便分了档次。 士林官邸、国父纪念馆、台北故宫等等这些,花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怎么也是不够的。明信片选的不是翡翠白菜就是玉制的红烧肉,自己都觉得矫情了点。 选择台湾,是因为这座岛屿,对父母这代人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从政治到血亲,从往昔到如今,海峡的两岸,始终成为他们这代人心底的一种无法言语的念想。他们探究着几十年前那些叱咤人物的后半生还有真相,孜孜不倦。 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在听过甲言之后,必须再听听乙说,片面独断的历史,终究包不住时间和考证。人,皆有两面性,既是活人有进一定就有出,谁也没有只对不错的光辉。只有看到完整,才会识得丰满的人格,才会由衷而不盲目的敬佩。 预订了整整一箱子凤梨酥,有一打半了吧。母亲说从不见你吃甜腻的糕饼,为何选那么多?还真是奇怪,就当入乡随俗吧。 在夜市吃晚餐。豪大的鸡排我到现在念念不忘。按着网路上收来的攻略找齐各种名字也颇有些奇怪的美食,一个一个摊的吃过去,大抵最喜欢的除了鸡排就是蚵仔煎了,当然水果也不得不提。这后来成了我对台湾最重要和首要的回忆。美食。 母亲去逛街,我和父亲寻到一处书店看书。说是书店,除了卖书卖CD外还兼做一家声乐教室,有老师谈着钢琴一句句的教唱和纠正,不到十来个学生,年纪也够落差,这样来的学习一定是内心的欢喜所驱动,所以格外的用心和甜润。
醒来去新北的野柳地质公园,是一处伸入海中的山岬,受造山运动的影响,深埋海底的沉积岩上升至海面,产生了附近海岸的单面山、海蚀崖、海蚀洞等地形,海蚀、风蚀等在不同的岩层上作用,形成蜂窝岩、豆腐岩、蕈状岩、姜状岩,风化窗等岩层造就了千奇百怪的瑰丽。 烛台石的色泽晕染过渡如颜料顺着宣纸纤维的丝丝入侵的釉彩,浑圆润泽细腻,还有许多似人像物的奇岩怪石。最著名的莫过于女王石,美目远盼,高贵优雅。母亲运气好,留影的时候周围无人。 九份,是我坚持要去的一个海边小山城。很少有一个小城在几十年里面浓缩这样多的跌宕起伏喜怒无常的变故。根据《台北县志》的记载,由于在清领时代初期的时候,这地方的村落住了9户人家,每当外出到市集购物时都是每样要“九份”,到了后来九份就成了这村落的地名,一直沿用至今。自光绪19年在九份地区发现金矿,大批的淘金客蜂拥而至,原本只有九户的小山村迅速地发展成三四万人的小镇,结束了它的平静和荒芜。日治时代以后,山城入夜后灯火辉煌,曾有“小香港”和“亚洲金都”之称。 然后,因矿藏衰竭后于1971年正式结束开采,九份的繁荣也因而褪色,屋舍人去楼空、老街荒漠清冷。 再然后,是两部电影和一首流行歌,九份再次跃离平庸。歌没听过,电影却是都看过。悲情城市这个名字,很符合淘金狂热之后骤然冷清的九份,在侯孝贤的镜头里面童稚或惨烈少年的深邃悲愁与怀乡情韵,已经飞越了内在世界。还有一部是千与千寻,是宫桑的电影里面除了移动城堡外我最喜欢的一部。变迁、时代感、热与冷的对比、戏剧性,这都是我喜欢的元素。一座被放弃的城。一座空城。一个时代,一群人。突然天上落下的欢喜,然后哭,悲完了笑,笑畅极了还是泪,最后真的不闻悲喜。是淡定亦是麻木。 或许是周末,基山老街很拥挤,许多叫不出名的食物做法,芋圆和芋仔蕃薯是父亲喜欢的香糯,母亲喜欢海鲜,炭火烤的扇贝和牡蛎还要了份鱼羹。我喜欢裹了冰激凌、香菜、花生末的卷。还有种特色的肉圆,透明的皮子看得到里面的的馅,肉糜的鲜红。还有一锅鲜红浓稠的汤汁,炉灶附近沸腾着一种特别的诱惑的香气,肉味特有的,我实在不敢尝试。 渔火点点,山城入夜后才回归宁谧。于生活,我是痛恨这样的大起大落的,遽然冷骤然热,其中必然要付出太多代价。而九份,就带着这样的沧桑感,情深不寿。 住桃园,在淡水河边。有一首歌唱过,一首曲意隐晦的歌。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老去的时候可以是一张白纸。我现在也相信没有什么不会改变,包括骨子里的本性,年纪愈大看问题的眼光是一定会变的,12年以前,得意洋洋道过的一句:想要的生活是平常朴实中饱有的深情……你可以看见她内心充溢的自信,由来自她微笑着看尽沧桑后的阅历。12年以后,站在淡水河边,已经不会去立中宵,这首歌这个地名也只有剩下它字面上原本的意义了。 莲花在森林里。这是一句醒梦的咒语。 旁边有捷运去荣总。荣总应该是家医院,它出现在很多台湾影视作品里面,这个名字充满跨越海岸的尘封感。如今的台湾主流在三段式上,最老的一辈,仍有一口日语而看不懂中文,习惯睡榻榻米穿木屐。中间的一代人,有原住民也有随着部队和避难来自主大陆,这代人交织着浓郁的思乡和对蒋氏政府褒贬容错的各种感情,最有故事的一代人。最年轻的一代,世界大同已经寻不到根。
从这个起点开始,沿着西海岸南下。经彰化到南投县。 阿里山和日月潭都在这里。大概我这年纪的人,对台湾的第一份印象就来自教科书上对这两处宝岛美丽风光的描绘。去过了,也就没有留下什么了。 潭,坐船游了,还吃了阿婆的茶叶蛋。山,做了一段小火车,爬了一段小坡。还看了一段高山族的舞。高山族还真不是一个民族,它是所有山地原住民的总称,有10个族群。 回来以后,若有人问我台湾怎么样,我说,小山小水一定留不下烙印,但是美食和水果一定叫你做梦都想起。 其实,还有文化。确切地说是传承。 台湾保留了中华这个民族几乎完整的底蕴。知性并含蓄。 我在红尘法师的博客上读过台湾廖先生回应HH有关赞台湾的文字:“都说台湾好,究竟哪个哪里好,十个里面九个会说,台湾继承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常听到几个对台湾符号性的形容词:守秩序、讲究公德、温文儒雅、礼貌、尊重私人空间、守法....只是这些都跟中华文化优良传统有关吗?” 其实只是我们的城已经漠视这些基本的素养,和民族和传承都无关系,即便历经十年断代。 从一个有钱而浮躁的社会,慢慢成为一个气氛敦厚温和的社会。需要的东西太多。
中台禅寺。首先,它是一个佛教寺庙,无可置疑。其次,除了如来观音弥勒等塑像之外,它几乎没有庙宇的样子,全然一个西式建筑风格,万佛殿里的内壁还是莲花瓣型的大帷幕玻璃,光透过磨砂玻璃透出来,激光蚀刻的纪年表和流畅的手绘佛头,若不是气氛虔诚庄穆,我一定会以为这是某间餐厅的装潢风格。 禅寺自修建以来,就秉承佛理不分中西,因此筑城如今中西合璧的中台禅寺。寓意深刻。寺前的莲花池有些三潭印月旧影,也许是那些葫芦形的湖中灯炉。 父亲去拜了菩萨。要祈福么? 路上听到好些台湾旧时的故事,看了那几个人的传记。宋家女子,在整个世界历史上落下那浓墨的一笔,百年后也无人可代。 嘉义镇上,切了一大只凤梨。喝了好多杯冻顶乌龙。撞见一回别人的艳遇。 最后在关子岭泡温泉,泥浆温泉,涂得满身迷彩,还装了好些干粉带回来。
又回到高雄,环岛已经兜了个圈,起点也是终点。 西子湾,旧时领事官邸前,寄出最后一张明信片,盖特殊的纪念邮戳。 逛逛各大商场和夜市,梦时代顶楼有个摩天轮,母亲竟然雀跃地去坐了。 夜市里面,我又拉在了后面,隔着十几二十米看着他们的背影,虽不及电影里面那样牵手。挨得很近,提着一只购物袋,步伐急但已经蹒跚,路灯的光,暖黄的调子,将影子拉的很长,他们就在我眼前这样地走远,肯定不是没有遗憾的。 每完成一件事情,或大或小父亲都是充满成就感的,有时会多次展现他的成果。而对于我来说,每完成的一程,都是一种释放,就象处理自己的后事一般,一条条的勾去。DONE,是我喜欢的词。结果已经远比过程对我来说宽慰。 再过些年,风尘的中间一代人落幕后,台湾的那些故事,就只存在电影片段里了。
2013.1.19
[Edit on 2013-1-20 15:05:47 By dew] |